在一切写出的作品中我只喜爱一个人用血写成的东西。用血写:你会体会到,血就是精神。
要理解别人的血,不是容易办到的:我憎恨懒洋洋地读书的人[1]。
谁要是了解读者,他就不会再为读者做什么。再过一世纪,还是这样的读者——精神本身就会发臭了。
如果人人能学会读书,长此下去,不仅破坏写作,也破坏思考。
从前精神是上帝,随后他变成人,现在他甚至沦为贱民。
用血写箴言的人,不愿被人读,而是要人背出来。
在山中,最近的路是从山顶到山顶:可是,要走这条路,你非有长腿不行。箴言应该是山顶:可对他说箴言的人,必须是长得高大的人。
山顶的空气稀薄而清新,危险近在咫尺,精神充满快活的恶意:它们都互相合得来。
我愿意有山精在我的周围,因为我有胆量。驱赶鬼怪的胆量,为我自己造出山精,——胆量想发笑。
我的感受,不再跟你们的一样了:我所看到的我脚下的云,我所嘲笑的这种黑暗和沉重——这正是你们的雷雨欲来的乌云。[2]
你们想升高时,就向上仰望。我向下俯视,因为我已升高。
你们当中,谁能同时又笑又高升呢?
登上最高的山顶的人,他嘲笑一切「扮演的悲剧」和「实际的悲剧[3]」。
大胆,不担心,嘲笑,刚强——智慧要求我们做到这几点:智慧是女性[4],总是只喜爱一位战士。
你们对我说:「人生的重荷难以承受。」可是你们为何在上午满怀傲气而在晚上就泄气[5]呢?
人生的重荷难以承受:可是不要对我装得如此柔弱!我们全都是相当不错的能负重的公驴和母驴[6]啊。
一滴露珠滴在身上的蔷薇花苞,我们跟它有什么共同之处呢?
确实,我们爱生活,并非由于我们习惯于生活,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爱。
在爱里面总有些疯疯癫癫[7]。可是在疯癫之中也总有些理智。
在热爱生活的我看来,好像蝴蝶和肥皂泡以及跟它们类似的世人最懂得幸福。[8]
看到这些轻飘飘、傻乎乎、小巧活泼的小生灵在飞舞——引得查拉图斯特拉又哭又唱。
我只信仰一位会跳舞的神。[9]
我见到我的魔鬼时,发觉他认真、彻底、深沉、庄重;他是重压之魔[10]——一切万物都由于他而跌倒。
人们并非由于愤怒杀人,而是由于欢笑杀人。来,让我们杀死重压之魔!
我学会了走,然后让我奔跑。我学会了飞,然后我不想先让人推、才向前移动。
现在我一身轻了,现在我腾飞,现在我看到我在我自己的支配之下,现在有一位神在我体内跳舞。
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。[11]
外表似在读书,而精神却没有能动性。 ↩︎
我已升高,我穿越过的云(生的苦恼和困难),对你们却是引起恐怖的雷云。 ↩︎
文字游戏:德文悲剧为 Trauerspiel,尼采将它分写成 Trauer·Spiele,暗示世间所说的悲剧,在高人的目中不过是「戏」、「儿戏」、「演戏」而已(Spiele:儿戏、游戏、戏剧)。实际的悲剧原文为 Trauer·Ernste(悲·认真),这是尼采杜撰的字,即把演出的悲剧认真地当作真戏了。 ↩︎
德语智慧是女性名词。 ↩︎
上午和晚上可理解为人生的初期和晚年。 ↩︎
《马太福音》21,5:「你的君主……骑着母驴,带了小驴,母驴的小驴」。母驴的希腊文 upodzugion 原意为负重的牲口,犹太人以驴负重,故浑称牲口即是驴子。 ↩︎
参看莎剧《哈姆雷特》Ⅱ,2。 ↩︎
轻松地生活的人,最懂得生活的乐趣。 ↩︎
跳舞是轻松的具体化。 ↩︎
魔鬼不能给人带来轻松,而带来沉重,妨碍一切生活的自由活动,故称他为重压之魔。 ↩︎
尼采: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(钱春绮译),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07 年版,第 38 页。 ↩︎